航天科技杨海成：软硬要融合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国产货”这个词，在与“进口货”对比中，常被人与“便宜、质量一般”联系在一起。而国产软件，在我们追赶着西方发达国家进入信息社会的步伐中，也难逃此种尴尬。然而，当“国产货”与“责任感”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感受到的恐怕已经不仅仅是尴尬。支撑信息技术半壁江山的软件，在作为信息社会基础架构的组成部分时，它的国产水平问题，已经涉及到国家安全、经济命脉等一系列更为严肃的话题。

　　我国国产软件使用的现状如何？企业应该对国产软件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国产软件业发展还存在哪些问题？它的发展对我国工业化乃至整个社会的发展有何影响？这些问题，将会是身处信息化发展前沿的IT工作者们不能回避的问题。CIOINSIGHT带着这些问题，采访了中国航天科技集团总工程师杨海成。

　　杨海成教授一直致力于国防科技、型号预研、国民经济重大关键技术、国家高技术发展（863）计划、国家科技攻关计划等国家重大项目的研究、开发、组织、管理和产业化。作为主要成员之一，他重组成立了神舟航天软件公司，并积极推动自主知识产权的数据库、数据管理软件的研制、开发和产业化。

　　杨海成认为，软件是一个“通吃”的行业，在这个行业中，只有第一，没有第二。从事国产软件行业的人们不能寄希望于“别人做高档软件，我们做些低档软件，主打低端市场”的想法。这种想法不对，因为软件没有生产成本，一旦高档的产品做出来，低档产品根本无法全凭价格抵挡竞争者的冲击。

　　“可以说，把软件产业发展好，既能支持工业发展，也能把为国民经济提供信息的基础设施和软件的IT产业带动起来，也是国家富强的一个象征。”杨海成说道。

　　下面，我们就从国产软件的概念开始，与杨海成教授展开讨论。

　　首先我们想明确一下概念，我们通常所说的“国产软件”就是指我国自主研发的软件吗？

　　这两个概念至少现在还没有严格的区分。不过，首先应该明确的是，自主知识产权是一个通用概念，所谓的国产软件，是指我们国家和民族产业掌握知识产权的软件。而国家和民族企业，则是指我们国家占有主要资本份额，即有国家全资或者控股的企业，这些企业掌握核心技术，能够进行版权的登记，能够在市场上销售的软件，就可以称为我国自主研发的软件。因此，可以说两者的概念基本一致。

　　市场是公平的，企业用户买单也是按市论价，那么，我们采购乃至推动开发国产软件的意义是什么？

　　从根本上说，是要对资源进行自主掌握和支配，避免危急时刻受制于人。软件是当今信息社会中承载信息技术的最重要的标志之一，软件本身在我国信息化发展战略中，在国家走向信息化与工业化融合、用信息化推动国家和社会变革的进程中，起到核心的支撑作用，也就是说，软件已经成为信息社会建设发展的核心要素。

　　具体来说，软件与硬件一样，是人们在信息社会中对信息进行处理所需的基本构件。如果我们不掌握这一构件，那么在社会的发展过程中，我们就很难处在主导地位上。

　　所以，按照你的观点，我们是要尽可能地自己开发国产软件？

　　是的，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在当今全球化的趋势下，各行各业的发展都讲究全球性的资源配置、专业化配置。这使得我们有些软件也不一定要自己研发并掌握核心技术。

　　但是，国家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国家和国家之间是有区别的，是有利益冲突的，特别是涉及到国家安全时，这些信息社会基础性构件的作用就会更加凸显出来。

　　我国作为一个追求自主发展道路的国家，要想不在关键环节上受制于人，就不可能没有自己的软件，发展软件是涉及国计民生、国家安全和长远发展的大事。

　　从这个角度讲，我们既要有宽阔的世界级的视野，也要认识到软件在整个社会中的作用。我认为，软件是现在社会中一个支撑社会和经济发展的倍增器和“软装备”。

　　怎样理解你说的这个“软装备”？

　　举个例子来说吧，我们通常都比较熟悉制造业，而传统的制造业企业最关注的“装备”，都是厂房、机床、生产线等一些硬设施，还会关注一些人员配置、组织管理等问题。这些过去一直是我们的关注点，而最初发展工业，也就是发展这些。不过现在，发展工业不仅仅要有这些“硬装备”，“软装备”也要跟上。比如现在制造业普遍使用的计算机设计系统、生产管理系统、企业供应链经营管理系统等等，都已经是制造业企业能力的重要体现了。而软件，正是构成这些设计能力、生产能力、经营管理能力的关键，虽然生产过程中我们看不见它们，但它们实实在在地运行在计算机系统里，控制着企业运作的所有信息流。

　　因此我们今天的工业发展，乃至社会发展，都需要“软硬结合”？对吗？

　　没错，我国要成为一个工业强国，必须要注重“软硬结合”。以制造业为例，它不仅仅是生产制造的过程，它包括从设计、实验，到生产制造的一整套环节。而一个设计概念从人脑中产生后，就需要把它转化为实际的产品，这必须要由软件进行辅助。

　　从这个角度引申下去，我们就能理解，国家为什么要强调工业化与信息化的融合。那就是要把现代信息技术融入传统工业当中，构建“软硬结合”的工业体系和国家工业的“软能力”，提高传统工业的运营效率，将传统工业转型、提升为现代工业，真正走上信息工业化道路。

　　很多时候，我们一谈到信息化，都是与工业化隔离的，大家追求信息化，只是追求计算机、网络、软件，而不追求这些软件在工业、社会中如何嵌入式地发挥作用，所以此前我们国家工业化是工业化，信息化是信息化，两者没有融合起来。

　　而国家现在将工业部门与信息产业部结合在一起，成立工业和信息化部，走到了我们本来想要走的道路上。其实，这也告诉我们，信息化本身并不是IT建设的最终目标，信息化只是建设工业新体系的一个手段。

　　因为，信息技术是嵌入到社会当中，并发挥着“倍增作用”的一个体系。

　　只有把信息技术用到工业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融入到社会生活建设方方面面，成为各行各业提升服务能力和处理能力最重要的支撑手段的时候，信息化才是信息化。IT如果与业务不融合，那要IT干什么？

　　如此看来，软件甚至可以被看做国家经济命脉最核心、最基础的内容。是国家意志实现能力的支撑。如果这些内容要依赖于国外产品，那我们的工业将是什么样的工业？只有具有“软硬结合”的能力，才能构建国家健壮的工业能力，不能一手硬一手软。我们目前也确实发现，国产软件的推广力度主要来自于政府层面，在普通企业当中，该如何推广国产软件？的确，对于政府部门、军事单位使用国产软件，国家都是有相关强制要求的。但是在企业层面，不是没有要求，而是要求不太一样，程度也不同。

　　我们说，一般的企业还是要面向国际发展的，国家要构建一个融入全球化经济的社会环境。在这种大的需求下，我们更容易看重国外软件由于发展较早而积累下来的一些先进经验，所以，在不涉及国家安全的领域内，在能够掌控安全的前提下，国家也在支持企业采用国外软件。

　　谈到如何在企业中推广国产软件，我们首先必须要承认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目前我们国内的软件产业还不够强大，还不能在国际软件迅猛发展的情况下，提供能与国外强手相竞争的产品。这也造成了我们很多企业对采用国产软件相对保守。

　　对于企业来说，他们所追求的是如何高效地设计、制造出最终产品，对于软件的配置和使用，除非政府有明确的要求，否则他们对使用国内或是国外软件不太关心。

　　更严峻的情况是，目前还是有些企业对国产软件持保守态度，甚至不太信任。你对这种情况怎么看？

　　其实，这也很自然，任何一个企业都希望用最好的软件来支撑自己的业务发展，提高市场竞争力,这个不足为奇。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种情况倒是给国产软件发展带来很多困惑。首先，国家是肯定要发展国产软件的，企业从长远角度看，从国家安全战略角度看，也应该顺应这种趋势，因此企业需要国产软件；其次，软件是一个国家能力的标志，同时它本身也是一个产业，也需要良好的市场环境支持。可以说，两者是相互依存、相互支持的。

　　想想看，如果没有企业应用国产软件，中国的软件怎么发展？如果有越来越多的企业使用国产软件，推动国产软件业度过培育期和成长期，国产软件就会越来越快，也更加成熟，也就能提供更好的软件产品。

　　不过，现在的情况是恶性循环。企业越不使用，国产软件业就越发展不起来，反过来，企业也就越得不到好的产品，也越来越多地依附于国外的软件。这个情况有待改善。

　　在当前这种情况下，似乎有些企业选择了自己尝试性地研发，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这应该是一个企业自身偏好的问题。就像刚才提到的，企业的信息化过程实际上是企业能力的建设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企业必定有一些个性化的能力建设要求。

　　还是以建设“能力大楼”做比。盖大楼，除了基础的建设部分之外，到了具体使用的空间，也就是每个“屋子”里的时候，企业肯定要“局部装修”，这就是二次开发，企业的自主开发，通常是对软件进行定制化的修改，以满足业务的具体要求，让企业更好地使用。每个企业的生产管理过程、人员结构都不一样，因此，对软件的使用条件和喜好也就不同，这就是我的看法。

　　那么在一个全球化的竞争环境下，国产软件会不会始终没办法赶超国外的软件呢？

　　我倒不那么悲观，虽然国产软件仍需要成熟，但前景还是光明的。只要能从多个方面做出努力，我们的软件业大有希望。

　　首先是国家重视。我们国家已经认识到软件对国家战略、经济发展的重要意义，也有了一些扶持政策。在落后的情况下，如果国家不支持，这个行业就没有任何基础，就会永远受制于人。其次，企业一定要在能够用国产软件的环节尽量使用国产软件，给国产软件发展创造一个需求环境和产业环境。这就好比如果没有人买国产汽车，国产汽车产业就无法发展起来一样。这一点，我们国内的企业用户，倒可以学学韩国人支持国产汽车和电子产品的精神。

　　另外，国内的软件开发力量，还要快马加鞭，迎头赶上。通过学习，比如通过做离岸外包业务，努力学习国外软件产业先进经验，使我们的国产软件尽快成熟起来。而在这个过程中，国内软件企业不仅要注重做出软件产品，更要注重提升软件生产的工业能力。

　　还有，要做好国产软件，一定需要企业用户、软件公司、系统集成商很好地协同。目前，这个链条上的各个环节仍然比较孤立，联系不够紧密。最后，国家还应该对敏感行业采取保护措施，特别是对基础软件业要大力支持。这点非常必要，因为数据库、中间件这类软件是根基，如果连这些东西都没有，我们的信息化就会建立在虚无的沙滩之上。

　　也就是说你对国产软件的未来还是充满信心的，是吗？

　　是的。我们看到，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很多工业体系都是从引进、掌握、消化、创新，逐渐发展，最终走到自己发展的道路上的。我相信软件业也是一样，这也是社会发展对其必然要求。只不过大家一定要尽快重视起来，不要到了走了很大弯路之后才认识到国产软件是重要的不可缺少的，到那个时候，我们付出的代价就会过大了。不过，在政府从战略高度认识，在企业大力的支持下，我们应该树立自信，要充满信心地前进。

　　你觉得国产软件业要达到一个比较理想的发展状态，需要多长时间？

　　软件的设计生产主要靠脑袋瓜，人是软件工厂的“设备”。而在中国，生产软件的人，是相当丰富的资源，而且很具有活力。中国人很聪明，我相信中国人在软件方面所表现出来的特有的天赋和追求财富的精神，会迸发出无穷的创造力，所以这个时间不会太长。